月亮先生的旅人歌

旅行作家,独立摄影师,纪录片导演

著有
散文小说集《指尖以下,回忆以上》
旅行随笔集《偏偏是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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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阿密 击穿时光(三)


Vizcaya Museum and Gardens

       我应该是置身于市中心的某个角落,车子从B2出发没转过几个弯就到了。但我确实已经看不到任何摩天大楼,或者任何一处的现代风格。周遭的树大多已经老得看不清岁月,但凭着热带的温度和雨水,依然树冠繁茂,连接起来也竟然如屏风一般,单单区隔出了空间,也屏蔽了任何可能的现代气息。面前只有一条斑驳的石板甬路,路尽头的建筑有一种古旧的色泽和气息,淡淡地笼着这片地方。一林之隔的时光洪涛,与这里没什么干系。

      我其实应该早些来这儿,或者说第一次到迈阿密时就该来这儿,或许更能理解迈阿密发展的脉络其实不止是Art Deco运动时期的舶来之作,而是可以回溯更早的20世纪初,一种源自欧洲的,与美国南部的田园风格杂糅融合,没在生活的细节之中,变成一种自然而然的要求和生长。

        这也许是最自然不过的博物馆了。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指示牌,也没有什么摆放工整,高高在上的展品。门口的保安只是略微提醒内部禁止拍照,大多的时间沉默不言。1916年,这栋建筑初建的格局并没有任何的改动。通过左右相通的回廊,都可以直接走入位于中心的室内花园。这种格局曾经风行于19、20世纪的欧洲,名门望族大多以能拥有一座繁华得体的室内花园为豪,可以随时华服翩跹,舞会连连。大亨James Deering当年的机械事业如日中天,为了建造这座越冬的宅邸,他甚至邀请建筑设计师F.Burrall Hoffman和室内设计师Paul Chalfin和他一起前往意大利,希望能够将意大利的经典风格在迈阿密重现。但最终的成品并未被简单地归类为意大利风格,反而被更意外地定位成“地中海”风格。在有关迈阿密的众多介绍中,一直坚称地中海并非是舶来品,而是一种新的创制。它甚至影响了迈阿密大批富裕街区的风格流变。这让迈阿密跳脱了最初的美国南方风格,而有了自己独立的品位。

       但让人惊奇的不止建筑本身,F.Burrall设计的花园似乎更能引起人们对那个年代的浪漫想象。一阵小雨刚过,咸湿的味道似乎并不只是海风带来的,这味道同样源自于那些近百年前被搬运和陈列在此的珊瑚礁。它是老旧的,但经过那么长的时间,并没有任何过时和褪色的痕迹,似乎比那些用来建造宅邸本身的砖石更加坚韧。明明是意大利式的花园,格局工整,高低错落(极其适合婚礼),却有了一种加勒比海岸才有的慵懒风情。甚至那些喷泉之后的意大利式雕像,都有着珊瑚的纹理,看不清每个雕像的面容,但去却能体会到一种情绪,一种混合着南国季节的情绪,不是单单用来纪念的。


Biltmore Hotel& Coral Castle

      Danielle Finnegan并不太同意我对于迈阿密“旧色”的形容。她一直认为,只有故事才能让建筑留下,让风格延续,让灵感诞生。“故事让人感觉这依旧是生活,而并非只能观赏和对视的死物。”Danielle服务Biltmore Hotel已有数年光景,她说自己的首要任务,一直是回溯这栋古老建筑的历史纹理里,寻找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追逐那些欢喜和悲伤的细节,然后与他人分享。这座典型的西班牙建筑生来就是酒店,只在战时短暂关闭,成为一座临时的医院和庇护所。我喜欢位于L层的回廊,它比Vizcaya更加地粗犷和直接,总能让人想起摩尔人在西班牙大陆征战的年代而混搭出来的美学风格。这简直像站在城堡的高处,俯瞰领地的一切俯仰生息。全日餐厅的大部分座位排在位于中央的庭院里,阳光晴好的时候,这就像是在塞维利亚的某处就餐。号称美国大陆最大的酒店泳池就横铺于前,让整座建筑的气质有了点温柔的味道。迈阿密大学的毕业酒会今晚将举行,侍应生们正在擦拭银盘和烛台,它们大多传承自那个年代,依然带着那个年代的颜色。人们需要盛装,从咣啷啷的狭小电梯中下到主厅。这是一种标准和风范,根本不需要过不过时的讨论。“没人要改什么,连动个念头都要十分谨慎。”这不仅仅是因为“美国国家历史酒店”的身份,这也关乎审美。酒店正在准备一项更新计划,涉及客房中的一些设施,这项计划已经准备了几年,事无巨细地都需要讨论。“稍有不慎都是一种毁灭!”

       我明白这种谨慎,它让长久滋养的生活被珍视,并且小心呵护,期待从中生长出新的灵感。衣着优雅地坐在Palme d’Or里,等着餐饮界的后起之秀James Beard端上远近闻名的乳鸽,佐上来自勃艮第名庄的红酒。这是传统,也是新的风潮。如同时尚界,几年一轮回,总是在历史中寻找灵感一样。这也颇像James处理菜肴的风格,极其传统的法餐,稍加一点点现代的风味,左右不失最熟悉和最深入的风味。Danielle喜欢每一个与客人在餐厅聊的每一个故事。故事,从来都是需要调动五感才能体会透彻的,也只有体会透彻,才能继续地流传和分享下去。“来这儿的客人,大半是先听说了美丽的故事,才亲身前来,然后就爱上了。”Danielle抿了一口红酒,“先有了解,然后爱,这样才能持久。”

       迈阿密是善于安放和留存故事的。留心它的格局的建筑,往往都有故事蕴含其中。如果可以更早些,我宁愿做一名60年前的访客。因为在那时,我还可以见到Ed Leedskalnin,据说他身高仅有5英尺,体重也不过100磅。那时,他就站在Coral Castle的入口,向每一个到访客人讲述由他建造这座岩石乐园。那时,这片郊外的区域还并不像现在这样开阔,它还是一片宏大的热带雨林,只有一条小路深入进来。Ed的世界,就恰巧在正中。但这也并不是Coral Castle的首选落址。它曾经位于佛罗里达城,但Ed不满他的近旁有新的建筑计划,他用了3年的时间,将已经开始建造的Coral Castle的主结构用马车运到了现在的Homestead。

       没有人知道这个身高5尺的男人是怎样独力建造这座城堡的。甚至有人怀疑这是个美丽的骗局,没有任何文件可以证明Ed独立完成了对多大1100吨珊瑚石的切割和打磨。但更多的人并不理会这个讲法。他们从迈阿密驱车1个多小时到Homestead,其实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破碎到无可挽回的情伤究竟能够让一个人迸发出多少能量。被Ed 称作“甜蜜的十六岁”的少女Agnes Scuffs勾走了他的魂魄,却在他们即将结婚的前一天宣布取消婚约。Ed从那之后便不理俗事,一心只想为逝去的爱建立一座纪念的城堡。

       同样是用珊瑚石,但Ed的手法明显没有Vizcaya那般世故、圆滑,四平八稳,他不在意讨世俗的欢心,他似乎只想勾勒能够纪念那段爱情的形象。他雕刻月牙,他制作深井,他甚至铺就了花园小径,若是两人未散,同在这里散散步是再好不过了。那些耸立而起的石柱有着简笔画一般的线条,是即使孩子都能看懂的乐园。

       Ed的孤独有如一场华丽的行为艺术,他当年在城堡中居住的小屋还在,里面一盏昏暗的电灯,一张陈旧的木床,再就是成堆的穿凿工具。他没有娱乐,没有交流,耗上所有的时间。世人问为什么,媒体问为什么,他都没有作答。一直到1951年他因病去世,都没有解释半个字。故事会留下来,随你去想,去猜,去演绎,去忖度。但一个地方就有了魅力,有了主心骨,和将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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